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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星光,生于1972年11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有诗集《月光走动》和《浮生》。穿行于市声、月光和山野,以梦为马,以诗为寄。现居浙江永康。
长诗《浮生》,采用一种类似《诗经》的赋那样简洁、酣畅的方式,对压迫身体的现实予以了淋漓尽致的书写。诗中的尖锐感和疼痛感,既是他对人生真相的认识与无奈,也像是为自己幽闭的内心生活找到的一个光亮出口。形式方面,则显示了技巧的娴熟以及对文本的综合处置能力。
——柯平
《浮生》一篇篇,如一处处风景,也如一幕幕心境,叙事只是线索,心绪才是推动力。笔法简洁明了,有古典诗的对应和匀称之美,诗意在景象和心意之间浮动,交织。一种动人的真实感,昭示了诗心的诚实和率直。诗之纯粹,恰是对立于生之混浊,诗之超越,也是针砭着活命的无奈。千古以来,无论中外,其实诗人的命运是相近的:为诗所苦,以诗自赎。我们只不过是在承续一门古老的文字手艺,亲证一种自甘的灵性活法而已。
——树才
我是星光在写作之途上默默前行并不断质变的见证者。他已经“深入”生命和文学,是一位值得自我骄傲和社会尊敬的诗人,真正的诗人。
——黑陶
陈星光诗选
月光走动
月光走动,像大海慢慢翻身,
风在吹送。
月光走过遥远时空,一页页浩繁卷册,
看见了太多不可能。
平静,像冷却的心。
月光抹去失意的泪,
给他安慰。
月光拍拍得意的脸,
让他安静。
森林飘着她绿色的披风。
河流流着她浓浓的悲悯。
村庄枕着她的手臂入梦。
这样的夜,一个人醒着,
他想像月光一样走过每个角落,
暂时离开了城市的街灯。
寂静
春日读诗,越来越低
低得安静,爬出一只甲虫
一个书生让时间短暂晕眩和放松
一群鸽子飞向天空
许多年,我有妻子,依然
热爱美女
她的坦然,偶尔迷乱
像破折号,省略号,呻吟的问号
像池边春草
在细雨和白雪的轮回里惊颤不已
大梦
一场宿醉,谁比谁先醒?
迷蒙处,寂静端坐床头
瓦尔登湖初雪降临
在黎明的光线里
慢慢打开
内心最后一间屋——
一只飞鸟,嘎嘎啼叫,美的身体和灵魂
夏日灼烫啊,阳光如暴雨
茫茫人世,一地鸡毛,坚硬冰冷
当不了这个时代的英雄
就留下清澈的真
把尚未过完的日子
栽上青竹和玫瑰
与诗友伟文车中偶谈
车窗上,雨匍匐着身子,绸缎般透明,
仿佛是宁静,又像一尾尾鱼轻轻甩鳍。
我说:“一个人的纯洁是他的后悔。
老得走不动了,阳光下捻着白须,
生命是一段长长的单调和重复,虚度了,
没干过几件轰轰烈烈的事,
追过几个心仪的女子。”
你笑了,像裂帛,飘过暧昧浮云。
“关键是如何选择自己的行走。
道德、法律是众人的房屋,里面安全,但反人性。
活着的最高境界是自由,把握恰当的度。”
这样谈话容易神伤。
我想继续,却也难避虚无。
“还是快去打牌吧,
今天过瘾夜里才能呼呼睡去,
明天还有很多事。”
秋天旷远,我不平坦
在秋天的旷远里读诗,美妙而奢侈!
汽车行驶的沙沙声不绝如缕……
昨夜的梦,割舍不下的美和忧伤:
一条眼镜蛇被剖开了身体
仍紧紧咬住另一条——它的挚爱!
不断飞升,嘶嘶鸣叫的头颅
一团火焰——你不减的曼妙风姿!
现实中我已不知理想和激情在哪里。
随波逐流的岁月里,再为你,也为自己
写下几首埋葬的诗?
风吹着……
风吹着,泪和痛,
风吹我的骨头摇摇欲坠。
我不是轻易倒下的人。
风吹我的脊背一路穿过寒冬。
冬夜
音乐愈趋热烈而狂暴。
灯光随客人离开突然转暗。
树木在冬夜走进自己。
等待的人还没下来,
另一人在等待。
歌声穿过松树林,变幻了腰肢。
远去的汽车把心拉长。
雨落在脸上,疏朗的语调。
百丈漈:瀑布长流情已非
以前是青春作伴,张开翅膀,呼应它的狂放张扬。
同游者谁?春天剪不断的雨。夏天眩目的光。
这是初冬。一群文化人,慢慢悠悠
从它匍匐的身体一寸寸摸到它不屈的胸膛。
一个时代的浑浊倒影水上。陶然亭像前朝旧影。
一两树红枫,倔强。孤单。
我在瀑布下坐下来,聆听寂寞的喧响。
几拨人穿过水帘去了,一对情侣依偎着跑过来。
回返路上,悲哀地发现——
有人背已微驼。有人白发苍苍。
更多人数着星星,直到天亮。
他们说着被遮敝的历史,晦暗不明的天光
愈添怅惘。
山高水长,生生不息,我们又去往何方?
沉默者
——给陈东东
沉默比聒噪更有力量?
还要紧抿的嘴唇。
它让人看不清,
以为是大海的平静。
座有沉默,如蛇吐信。
喝茶当像几人击剑,
火花四溅——
败下阵者亦已贡献和鸣。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如果你我皆沉默,
世界岂不黑暗一片?
沉默者,请亮出你的匕首
和把柄。一块冰的内部
必有凝固火焰。尽管热烈之后
还是虚空。
父亲
一个又一个父亲离去。
一队侦察兵,隐入暮色丛林,
只在梦中相见。
一个时代结束了。
留下我们,如何
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细草间
四年了,父亲,你头上的草
还光秃秃的。围拢着你的
九棵大树,有几棵竟然枯了,
你我都无能为力。
通向田野的小径已没膝。
你的果园密不透风。一年四季
我们采摘桃李、杏珠、柿子和板栗。
我至今记得你从长满了草的小池塘
抱回两条七八斤重的大青鱼。
每次你来梦里,我都想哭。
对你关心太少。两个男人,
仿佛沉默是彼此的礼物。
长久没有你的消息。
母亲安好,住在你俩辛苦建造的乡居
养花种菜,想必你也安慰。
我和姐妹时常见面,
共同分担雨和雾。
奕玮四岁了,长得虎头虎脑,
你只见过他三个月的样子。
我想,他会是比我们高一些壮一些
也聪明一些的植物。尽管命运
依然未卜。
蝴蝶
一只蝴蝶,在我的车窗
扑扇着翅膀。
好吧,我们回家。
它抖了抖翅膀
又飞了起来。
飞过绿荫
飞到路的另一边。
它的孤独有没有重量?
看它飞得轻盈,仿佛
花园就在前方。
陽光寂靜
陽光寂靜。桂花的香氣
瀰漫金黃秋日的上午
蝴蝶。鳥雀。魚兒
众多不知名的花朵
和果实
我的目光和腳步追隨著他
大道上人聲喧嘩
這一隅,兩只會說話的螞蟻
大的向小的學習
生命的本真和浪漫
煩惱是舊的
不去觸碰它
外婆
被雨淋湿的腿已朽烂
死亡总是从最劳碌的地方
一寸寸深入
在乡村,在床上,夕阳残照
最后的黄昏
一生在田野匍匐,又一次次
把腰杆挺直。如今她再也站不起来
眼角的两行泪
在我们眼眶继续
象珠寿常公祠
空无一人。
天井里漏下一两声鸟鸣。
雕梁依稀可辨
前人缓慢精致生活。
只是神像的脸被一刀劈去。
大象没了长鼻,狮子瞎了双眼。
一层层惨白的石灰
覆盖了仁义礼智信。
虚妄的时代试图扫灭一切既往。
没有了记忆的河流,我们是什么?
太阳从废墟上升起?
我未看见更健康的人群祥和而居。
我的四岁小儿哭嚷着要在此读书,
但他的现在与未来已不在这里。
出得侧门是小镇略显黯淡的市井,
我一时不知该去往哪里。
早班火车
婚宴喝到十一点,喝到
最后一桌。俗世的浮华
短暂陷入沉默。
把新郎轰回他的洞房。
宾客回到各自的家。
一列早班火车,继续在舌头上
开向危险的光,凌晨四点的悬崖——
火焰渐熄,茶已淡。
死去香烟的魂魄
与窗外的雾霾,一起加深
虚无之境,宛若冥界。
我们的诗写改变了什么?
永远的少数人,零余者。
与死亡相比,什么都是轻的。
醒来,每个人都有一张瘦瘦的钱包的脸。
烟雨凤凰遥念从文先生
写下这么多文字,
你留给人间最后一句:
我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好说的。
你这个乡下人
喝过爱情的一杯甜酒,
更多是离乱、破碎
苦苦思恋——
解不开的烦忧。
说或不说,
一生从未离开讴歌
人。爱。美。
如今,都是我们含泪痛饮的
一杯美酒。
你的笔被一个时代野蛮折断,
旷世文才在文物堆深深掩埋。
我又能说些什么。
蚂蚁恸哭。狮子睥睨。
凤凰已远。情怀星散。
挂满红灯笼的酒吧客栈,
浮不起你的脸。
雨丝细密,孤独的琴弦。
江水清澈,不舍昼夜……
我们这些边缘的人子啊,
只有卑微,真切体悟卑微。
一介书生,又能做些什么?
铁幕笼罩四野。
人生朝露文学千秋,
你的话其实远远没有说完……
失去喉咙的石头
诗即孤独。
我在众人面前羞涩。
诗不是必要。
没写好,无效。
人世残酷又孤单。
像刺猬,抱着一盏
对抗虚妄
而又虚妄的灯。
我陷得太久,不是儿童。
无法脱身。
无法飞。
一块失去喉咙的石头。
从峡源坑到挂纸岭
枫叶弹奏深冬的琴弦。
阳光洒下金黄的光线。
老人和狗,古老村庄的向日葵。
一溪清水流不出宿命。
我们这些中年的人子啊,满脸风尘,
清泉前思量半生:
什么是生命中弥足珍贵?
如何安妥余生?
山中一叠叠苍莽原始的寂静。
一条山道从宋朝延到如今,
落叶遮盖了学子的脚印。
不见挂满诗篇的树梢,
只留下传说:挂纸岭。
无人。松涛阵阵——
群山吸走历史的轰鸣。
冬日暖阳,三渡溪大醉得句
躺在开满小花的草地
光滑的天空,微波不兴的海
沉默是神祇,阔大的寂静
覆盖这片山川
关于时代的思考太重了,我背不动
一只蚂蚁也承受了它的威权
铁条要封住每一扇门窗,口舌尖叫
羊的人们无处可逃
小草的倔强像星星的脸庞
天地是我庐,大块假我以文章
青山相对出,谁能彻底折断它的脊梁
一代一代,我们去推那堵厚厚的墙
夕阳晕染出一幅幅山水画卷
它不会老去。我们的归途
与古老的神灵,和未来的眼睛
恰恰相遇
评论专辑
只有痛是真的,其它都是浮云
柯平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陈星光的诗?印象中,好象是在2003年的下半年吧!最初为他那些意象别致的诗句所吸引,如“雨在窗外,亿万条鱼反复跳跃”,如“月光走动,像大海慢慢翻身”,如“春日读诗,越来越低/低得安静,爬出一只甲虫”,然后是在一个什么场合,估计也是跟诗歌相关的活动,彼此认识了,喝酒吹牛,互生好感。那时沈方正好弄了个叫早班火车的论坛,于是把他也叫了过来,时常在一起谈谈诗,灌灌水,电话聊天自然也是常用形式之一。尽管他有浓重永康口音的普通话对任何人的耳朵而言,都是一种严峻的考验,但那种爽直与侠气,那种最初尚带几分腼腆,交往稍深后很快就赤诚相见的真情,却是很容易感觉得到的。而这种性情一旦倾泻到纸上,或许就成了评论家们所谓诗风。我的意思是说,陈星光的诗,从一开始走的应该就是古人强调的诗如其人的路子,手中的笔犹如一把杜甫、陆游、黄遵宪他们用过的老镢头,习惯在自己内心的一亩三分地上孜孜不倦地开垦,但背景依然是赖以生存的沉重的现实世界。
此后几年,他对自己似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比如说,由繁至简,比如说,沉潜与大气。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但他确实是这么说了,也就这么做了的。包括个人的精神生活,也主要由沐浴方岩月色和对罗伯特·布莱的反复阅读所构成。试图在心灵与自然之间达成某种默契,用最简单的话,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思想,成为他作品新的方向,这使他笔下那种简洁得近乎白描,仿佛脱口而出的句子,时常充满着一种尖锐的疼痛和力量。看来,他是懂得前人说的弄巧不如守拙这个道理的。但弄巧也罢,守拙也罢,关健全在对其中的度,要有一个恰如其份的把握。而恰恰是在这个度上,他似有独到的心得,并逐渐形成自己特有的语调。笔下文字如同生活本身一样普通,淡淡的感伤,随意而自在的吟唱,往往又夹杂着几分尖锐,几分痛楚,触及人性的深处。具象与抽象,现实与超现实,在他诗中有一种较好的结合。
我们眼下看到的长诗《浮生》可谓他的最新实验,此诗由一百七十八个生活片段所组成,无数小小的侧面,犹如灵魂居所打开的一扇扇窗口。作为单首的诗,它们或许略显单薄,零碎,结构上也有一定的随意性,但被拧在一起以后,如同由无数个体水滴所汇聚成的漩涡,又如撕碎的肖像画被重新拼凑起来,一股强大的情感力量扑面而来,让你不由自主地被卷入到里面去。一般说来,好的诗歌大多只需开头的一两行,气息、氛围什么的就出来了,然后随着叙述的推进不断增强,形成一个可明显感受到的“磁场”,而这个“场”,是区分一首诗是否成功的关键。说白了,在写作活动中,任何复杂的技巧,想象力和精妙的语句,其目的都不过是为了增大这个场的磁力而已,而这首长诗似乎也有这样的魅力。同时它也让我们懂得,诗人有责任有义务对现实发出自己的声音,但这种“现时性”写作决非对生活和事件的简单概括,而应当是灵魂在此种生活和事件中的际遇和内省。在这一点上,陈星光做得相当不错,因为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不顾忌自己的诗人形象,也不顾忌别人看了会怎么想,把内心所思所想的一切都勇敢地说出来,几近古人所主张并实践的以我手写我心的境界。真诚和性情,构成这首长诗的主要魅力,而这正是时下诗坛所特别缺乏的。它之所以为人期待,甚至当它最初的部分在博克里贴出来时,就引起了不少同行,包括刊物的关注和赞誉,其价值和意义或许也就在这里。
这是现实对文字的压迫和折射,还是文字对现实记录和超越?我说不清楚。在诗中,我们看到字里行间的陈星光,与我们在平时在生活中认识的陈星光基本是相象的,只不过形象更为鲜明,情感力量更为强大而已。尤其密布全篇、无处不在的那种诉求和疼痛,既是他对人生真相的认识与无奈,也像是为自己长期幽闭的内心找到了一个酣畅的出口。既展示了他发掘诗意生活的能力,同时也体现了思考的力量。你可以想象在医院做超声波检查发现问题,或一个人酒醉后一边流泪一边向人倾诉的那种场面。也就是说,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同时又是那样的无奈。因此,与其说诗中展现的是一个政府部门公务员曲折的现实情愫,不如更像是历尽沧桑的老人在回忆往事。形式方面,则采用一种类似《诗经》里赋那样简洁、畅酣的方式,对压迫身体的现实予以淋漓尽致的书写,显示了技巧的娴熟以及对文本的综合处置能力,证明他这些年书可没少读,功夫也没少下。至少我在阅读过程中,像庞德的《比萨诗章》,米沃什的《吹弹集》和《梦痕集》,沃尔科特的《安娜》,这些名著时不时地会从脑子里跳出来,但到了他的笔下,却是地地道道的永康乡音。不像有些人那样,学习借鉴了以后,嗓子眼里总有一个外国人堵在那里,时不时地会影响到自己的发音。
或许,一位优秀诗人的成长,需要诸方面条件的推动,但让自己时刻保持在路上的状态,少说废话,多干实事,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肯定是其中的一个关健,这方面,陈星光一直是这样做的,而且做得很好。当有人忙着开朗诵会、研讨会,忙着接受媒体采访和出国讲学的时候,他一直在埋头写作。或许在他看来,这些玩意真的不算什么,不会给你的诗歌带来任何好处。因此,在目前的现实环境下,像他那样的生活和写作状态,与其说是一种清贫,不如说是一种奢侈。前些年,他在工作和事业方面好象遇到了什么不如意,虽不清楚事情性质如何?到底有多严重?但心情为此有些沮丧,有些消极肯定是难免的。长诗《浮生》的出现,或许正基于这样的背景。这真是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了,不回避现实,正视自己生活中的卑微与无奈,同时又努力发掘它们背后的意义,这是真正有力量的人才能做到的事。陈星光自然尚未臻其极致,只不过已具备了这样的气象而已,但当不少人还习惯对着镜子和梳妆盒写诗的时候,他已在对着手术刀和心电图写诗了,光凭这一点就已相当的了不起。
现实方面,多年来,这位外表腼腆,性情直率的诗人一直安心居住在自己家乡永康,其诗风简洁而内秀,与其为人的温和、友善相当匹配。由于有一个国家税务干部的现实身份,白天他必须戴着那顶威武的大盖帽,在光线和噪音里穿越,夜晚则习惯趴在电脑前写作一一倾听现实压力下心灵的冗长回声,并将它们如实记录下来。说起来,诗歌对现实生活的介入并非新鲜话题,事实上古今中外任何一位有作为的诗人,一生都在寻找个人与时代之间的某个契合点。看看周围的世界,那些整天压迫你的怪兽般的高楼大厦、地铁、快餐,拥挤的公交车、美容院深夜的暧昧灯光,那些破坏中的山水,日益都市化的失衡的生态环境,你当然可以拒绝它们,但你无法逃避它们。陈星光为自己选择的方向是知难而上,决心在经过一番残酷较量后,让它们发出内心期望的那种真实的充满个人音色的回声。这个姿态是勇敢的,甚至还带有几分悲壮的色彩。因为其过程的艰巨可想而知,同时也很难说一定会有尽如人意的结果。眼前的这些诗作,不妨可以视作这方面他交出的首份答卷或体检表。尽管略嫌气虚,但心脏健康;尽管未臻完美,但瑕不掩瑜,为了这一点我想我们要祝贺他。
在低处生活的立言
——陈星光诗集《浮生》读后
湖北青蛙
一、诗人生活的背景与地域
我们知道,早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结束之际,中国的农耕社会所遗存的天人合一的观念对中国人传统心绪的构造慢慢衰变了,植根于大自然与农业文明的天然诗意随之沦陷。除了对记忆中尚存的乡村景色与社会形态的怅惘若失的回顾与念想以外,假如我们的笔触还在对之加以田园牧歌、乌托邦似的抒写,我们就极可能进入到一条神马都不是的死胡同中去——这样的诗歌丧失了它存在的物质形态基础,作为读者,就有理由认为这类诗歌是“伪诗”。
同时,随着所谓的时代变迁,我们眼目所及,从纸质媒体到电子媒体,没有一天不浸润在“现代化”的处境当中,作为当代诗歌写作者,我们更有可能推崇和师从来自他者即知识分子们译介的外国诗歌尤其是来自西方世界中的诗人及其作品。中国当前诗歌氛围中,持久地飘荡着一种非本土化的语言气味。然而,中国人传统心绪,经过几千年农耕文明的塑造,它甚至可以顽强到离开本物而独自存在的程度,何况,在中国衰落的乡村里,我们的自然风光之中,构造中国人传统心绪的物质与精神层面的元素仍然多方面存在,仍然时时会唤起隐藏于胸肋之间的诗情画意,同时又黯然于这风光与文明的迅急衰微:我们的山水与起伏于其中的心绪,仿佛是过去式的了,如果有闲暇端坐或游荡在这样的天地与书籍的字里行间,我们仍然能够享受到我们祖辈们曾经享受的精神愉悦,并为今天我们所处的周遭与个人处境而莫名哀伤,在抵御与对抗中同时痛感失落与无奈。
即便我们都有时刻被时代主流边缘化的危机感,我们的诗人仍愿意是我们所处时代的陶潜、谢安、和王摩诘,从生活的低处出发,寻找安身立命的“立言”之本。我们的诗人就是浙江永康人陈星光。
永康,这个中国经济最为发达的县级城市之一,如今走遍它的每一角落,恐怕都会遇到各式各样的小工厂,家庭机械或电器作坊,现代工业与商业的影响力就像浙江省经年不断的海风一样,进入到它所能达到的所有疆域与缝隙之中——它必然推动对自然地理与风光的改造,对农耕社会进行毫不迟疑的摧毁。
在连绵起伏的丘陵与群山之下,陈星光作为浙江永康的一名诗人,一个在市场经济大潮中置身于巨大国家机器中的小公务员,他正好经历与见证了这一历史时期的风物嬗变,他的诗笔也正好表达了中国人的传统心绪,及其间经受的愉悦、焦虑、惆怅、哀伤、酸楚、疲惫、沮丧、失落、无奈,一如陶潜在不堪忍受官场规则而回归田园前后身心所经历的种种磨难,一如陈星光自己所说“我们面临的是整个社会环境的困局,说出既是个人的也是大多数人心中的伤痛”。
二、中国诗歌中普存的浮生感在陈星光中找到最多的依据
陈星光的诗歌求性灵而不事炫技,仍然适合用清新、自然、贴切、生动、简洁这类最普通的也最为难得的词汇来说明其诗的形状与表现力,同时,又从最为短小的篇幅里,抒写为人、为物、为社会、为美、为时光的破坏、伤逝所产生的块垒与纠结,并以最简洁的方式体悟、开释。
这个无用的人,反复写下疲倦的心灵。
写得真实又有何用?如果不能求得安宁。
他在虚无中浪费了光阴,留下叹息和失败的命运。
他在空气中寻找支撑,抓住一片云。——《浮生之2》
站在一群树中间。
阳光像你的手抚我轻轻。
在湖边和一条鱼较劲,
我钓它,还是它钓我?
在你里面
是否依然空虚着。——《浮生之160》
一首诗无法阻止
一个人的疲倦
他在哀乐里躺下来
没有抚摸是恰当的安慰
沉默是动荡不安的海
能看见什么光亮
又一个浪头扑面打来
这是什么时代
蚂蚁死在无望的路上——《浮生之151》
在命名为《浮生》的写作过程中,我们实在可以拿《浮生之24》这节来说明陈星光的写作《浮生》的状态。“站在一群树中间。阳光像你的手抚我轻轻。”这种景象的描写,在《浮生》长达178个短章中,随处可见。这是一种活着的、感受着的状态,其间蕴含感恩、生之难得与不易之情,其间暗含个人渺小之意,又似乎有“有幸”之感溢于言表,此“浮生”之念来得实在是分外贴切。
“在湖边和一条鱼较劲,我钓它,还是它钓我?”,这一钓鱼事件的构成,看似是一哲学事件,而实际不是。作者的用意似不在此。正像《浮生》一诗构成一本诗集需要几年时间,陆陆续续或者说断断续续地写作一样,作者写作《浮生》即我钓鱼,《浮生》耗去作者数年时间即鱼钓我。这也可看作是个人生活和写作生涯的象征性述写。然而到这里笔头一转说:“在你里面,是否依然空虚着”,给本节诗增添了释读空间。我们注意到,第二行已经出现过“阳光像你的手抚我”,这行的里“你”并没有实际动作,甚至“你”在当下并不存在。而钓鱼这一事件所隐含的饥饿、充食(充实)这样语意在其中,可以自然引发“你”吃饵食之后,是饱满还是空虚之疑问;可以引发“你”钓鱼之后,有否得以果腹还是继续饥饿空虚;也可以引发联想到作者写作之后,是获得充实之感还是持续空虚;还可以引发其中的那个“你”,爱情和情爱中的“你”,那个男他和女她。正如星光在《浮生之2》诗里所说,“他在虚无中浪费了光阴,留下叹息和失败的命运。他在空气中寻找支撑,抓住一片云”。这正是“浮生”之真实存念,也正是中国人的传统心绪。
三、诗人在中国文化之外的诗歌阅读与欣赏
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并未设置必然的鸿沟。在中外诗歌的兼收并蓄间,拥有强烈传统情怀和心绪的中国诗人,也并非排斥外来的素养。
我们从陈星光的诗歌当中,是能够分辨出他没有沉醉与浸淫在完全的中国化的阅读当中的,而是在可阅读的世界范围内寻找这世间普植的情绪与生活意态。
读《山隅集》,忘记了时间。
我喜欢的真实和山野。
这是海盐,一个异乡人的孤寂、自足和赞美。
让我一次次想起勃莱在明尼苏达州。
多好啊,除了倾听这些美妙的声音,
我还可以与他碰杯,就着松涛和风声。
他叫津渡,是我的兄弟。
贫乏时代,大音稀声,谎言无耻流行。
我们侧身,在山水里淘洗黄金。——《浮生之20》
一个下午,瓦尔登湖寂寞清冷。
博尔赫斯浓得化不开的书卷。
特朗斯特罗姆被译者碰碎了牙齿。
苏东坡大江东去月明星稀后
一腔愁绪,略嫌甜腻。
王寅的才子气,多多瑰丽的抒情?
清澈渐渐混浊,一瓶蓝墨水的疲倦。
伸伸懒腰,无海鸥飞翔。
我要冰清玉洁,阳光倾泻,美人犹在怀。
真实是一身不合时宜,散发黯淡的光。——《浮生之59》
星光从阅读诗人津渡诗集《山隅集》进入,想起美国诗人罗伯特.勃莱的田园生活及写作。中国数千年的农耕文明,从诗经时代开始中国诗歌就一直记载着中国的山野与平川、植物与动物,松涛和风声,由此带来的尘世与人间的感受,前前后后的中国诗人们或积郁于心胸,或沉淀于笔端,至今未曾消灭,并将永不消灭。对同道诗文的欣赏,一如“在山水里淘洗黄金”,皆缘于对自然之物的欣赏与缘于放弃“物欲”的欣喜。同样,在中国文化以外的地方,如梭罗如庞德如勃莱甚至如卡佛,以自己的身体力行体验的山野,最是惹动星光心绪:山野之真实,寂寞之丰富,砥砺之甘愿,在激赏中表露无遗,而正这正可以用之来抵御星光之谓现时“贫乏时代”之“谎言无耻流行”。
在追寻超然物外,游赏山水与惊叹、沉溺异性之美的同时,陈星光的诗歌情感中蕴含着对社会责任理解与承担,他自己的视线总能触及悲凉的角落、哀惋的内心、与迷蒙的远方。但他的目光出发之处,有时就来自于对西方诗歌的欣赏。
我曾与陈星光谈及西方诗人作品,他言及喜欢的米沃什、博尔赫斯、特朗斯特罗姆、罗伯特.勃莱等等。他说,米沃什,是喜欢他对社会的承担,境界高远;另三人,则更多喜欢其语言的纯粹和气息。在陈星光的博客中,我看到他抄来米沃什的原话:“ 一位作家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向读他作品的人,展示出一个能使其生活变得更热情的空间,亦即使我们免于像银河系一样的死寂……诗最重要的特质是给人生经验一种肯定的评价。我们这个世纪的诗,包括我自己的作品,都有着过多的否定和虚无。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悲哀,每当人类的历史经验和个人生存充满恐怖和苦难时,诗人们眼中的世界便成为黑暗一团,聚集着各种冷漠残暴的力量。然而在个人的人生历程中,我常看到人性的崇高和善良,在危险时刻发挥了激浊扬清的作用。我的作品多少表达出我对人类美德的感恩之情,因此,我自认我写的诗还有点价值。” 在他的视野当中,诗人对社会责任的承担,就是肯定苦难与虚无的存在,对弱者的存在、人类历史当中充斥的残暴、人性阴暗与人心冷漠等等现实的不断打量,来提示冷漠背后的温暖、残暴反面的善良、恐怖背面的人世安宁于我们整个人类而言,仍值得一再关照,赞美,并宽慰人心。
这其实相当于在世界范围内寻找自己的同好与同道,而我们中国诗人自现代诗发端始,就一直寻求并追随西方文明的身影,诗歌、绘画、戏剧、音乐、电影等等西方艺术,另包括器物文明、社会法制的复制与依样画瓢等等,琳琅满目于前,我们一直作为一名学生学而习之而不断受益,并且这一势头至今未曾减损。就在陈星光诗集《浮生》出版前不久,我所喜爱的译者舒丹丹翻译西方诗人诗作受到特别的推崇,所译之诗发布网上往往被不断收藏与转载。她的译著《别处的意义——欧美当代诗人十二家》受到诗人们的追捧,现第一版已售罄。
四、诗人终究发现我们与他们有不同
然而,也许陈星光感到,在中国或者说东方文化以外的地方,寻找等量齐观的生活意趣与情态,毕竟也属“大音稀声”,“非我族类”,当阅读进入到一定的深度与广度的时候,这种“传统的中国心绪”就会提示诗人星光君,回到中国的土地上来,对本身所在的文明加强认识,对诗歌与人生的真相一一揭示,有时它直接指向了我们“心间的政治”,抵抗有时是诅骂,有时是激愤,有时是期以曙光——我们的文明曾获得过那样长久的辉煌,而这一切丧失过后,是否真有机会复兴中华曾有的高位,一解“优雅的文士”之气,仍然可以充分表达这个阶层的价值观念、社会理想、道德规范、生活追求和审美情趣?
自辛亥革命直至共和国建立,中国社会中的乡绅阶层逐渐衰微,至文革时已土崩瓦解,中国乡村中的读书人已少能吟诗作画;而改革开放后,尤其上世纪八十年代作为中国农耕社会最为辉煌的晚唱及其后的没落,将中国人诗歌中的田园心结打开又毁弃将尽,留存于乡村社会中的知识分子已属凤毛麟角,我们越来越深有体会地认识到文化传统的伤逝,心理上还残存着一丝难能割舍的情怀。某日于网上读到涂鸦童子《在历史的星光下》一文:“如今当我漫步在这我们民族诗歌历史的星空下之时,已然无法清楚地述说在这星光灿烂的夜空里究竟闪烁过多少璀璨的星辰,从最初浑沌世界里屈指可数的那么几颗到大爆炸似的群星荟萃,也许我们应该用其时代特征来为他们命名更为恰当一些。这便是我们大致所说的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清戏剧……从一个人便可以命名一个时代到众星辉映,每一个时代都闪烁过巨星的身影。可惜的是随着文言文的结束,中国诗歌便突然苍白了起来,黯淡了下去。再没有哪一颗星辰象诸如屈原、司马相如、曹植、陶渊明、谢灵运那样光辉灿烂地照亮过中国诗歌的夜空,也没有哪一颗星象诸如李白、杜甫、白居易,象诸如陆游、苏轼、辛弃疾、李清照等等那样光彩照人。曾经令我们引以为自豪的中国诗歌甚至于到今天竟然会让我们怀疑其是否还具有中国诗歌的特色和中国的秉性,也许除了仍在使用方块字而外,再无一丝迹象显示其民族性”。在历史嬗变中,中国诗歌的特色和中国的秉性的减弱一说,应当得到支持。虽然中国诗歌发展史上也曾历经佛教的引入随之产生音韵说而发生巨大的改变、因战乱与民族的融合而生发文化艺术别样的光彩等,中国诗歌本身的延续与发展似从未中止与中断,但五四与文革,中国才真正分两次对自身的传统文化进行了“现代”化的扫荡,对中国自己旧有的传统文化不再认同,“现代”理所当然地取得强势地位,也即,无论革命的扫除,还是公共知识分子要求的向西看,两者大方向上是互不认可又不可避免地合拍在了一起。
然而中国人心中,仍有那一脉余绪得存。故而,我们在中国各地推翻了那些古老的街衢巷陌后,又重新建造起了新的假古董建筑——因为市场在揣摩着人心,也因为,还有那一大批游人甚至新时代的文人墨客追寻人文胜迹而至。当我们温饱之后,那残存的消闲之欲,寻古访幽之心便又活跃起来。作为一名现代诗人,我们要走自己的路,但也可能是前人已经走过的路,那么就将前人走过的路与今天要走的路并起来,往前走。这可能是北岛近年来强调的要写“汉味”诗之故,也是食指2011年秋在无锡的古运河旁提及我们要重建“文化自信心”的问题。或者,也如诗人孙文波在某次诗会上讲的“我现在更关心汉语诗歌如何建立与自己的社会文化语境和历史文化的关系,以及如何建立与我们自己作为一个写作者的关系”问题。这一认识,不免使我自己想起自2002年春与两位诗友的江苏吴县之行:在多年对西方诗歌的阅读与研习之后,突然认识到,需要将诗歌写作之根植入中国大地与历史文化当中,用自己的写作实践表明态度,前承传统,重建中国意识,尝试恢复古老汉语在现代背景下的光亮与自信,或是一种诗歌前途。
在诗人陈星光这里,就是诗意仍然植根于中国乡土,就是仍用不事张扬的技法、最为朴素的语言写他的汉诗。这样的汉诗,看得出传统文化在其诗文中的持续发酵,更看得出,中外哲学与诗歌的比对阅读后,回到个人生活与中国冷峻的现实抒写中:
六十四岁的父亲昨日摞倒了两丘稻谷。
今天我帮他脱粒,再一袋一袋运回家中。
田中还有我的母亲、大姨和三姨。
她们侍弄庄稼一辈子,不忍良田白白荒芜,
而我已只是亲情上的支持。
热爱田野,但已不爱它微薄的收益。
热爱老家,但已不适它的寂寥和荒敝。
童年的伙伴和乐趣如田里的泥鳅再难寻觅。
通向田野的小路荒草萋萋。
也找不到几口清澈幽深的池塘钓鱼。
山风吹不开漫山遍野茫茫的绿,
身上的汗渍也渐渐平息。——《浮生之66》
一个下午听齐豫,请原谅,我的软,
中年了,要的是深情的抚慰。
虽然那么少,那么少,
少于南方的一片雪,少于平安夜
无处可去,满满的
孤寂和虚空。
“你在读叔本华吗?生存早被他说透。”
“以前我也读。到了这岁数,已不敢再读,
不然会抑郁而死。”
“社会太过现实冰冷。”
“有什么办法,遍地卑微。”
“平安夜快乐吧,我们都会死于心碎……”——《浮生之173》
毋须讳言,包括陈星光在内的中国诗人,诗歌阅读的时间当中,应当含有大量或者较多的阅读外国诗歌作品时间。中国诗人从这种普遍的阅读研习中,写出自己的诗歌,有消化不良者,往往被贯以“翻译体诗歌”之称。只有“胃口”强劲、综合能力强大的诗人,博采众长,兼收并蓄,在诗歌写作中仍然不会失去“姿势”“语言”“气味”等等,而保持着自己的独特性与独创性。具体到陈星光的写作,从诗集《浮生》中的所有诗篇看,几乎每一首都散发着强烈的“中国味”,我们能感受到其中最为典型的汉语腔调、最为突显的中国人的思维与叹息。也即,陈星光的诗歌天然地,也是有意识地保留着这种“他们”与“我们”的不同,尽管我们还不能说,他的诗歌写作代表了这一“不同”的成功。
五、低处的立言
诚如本文之初所言,陈星光的诗笔正好表达了中国人在人世间经受的愉悦、焦虑、惆怅、哀伤、酸楚、疲惫、沮丧、失落、无奈等种种心绪,一如老杜“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始终以自己真实感遇而成诗。在杜诗中,我们看不到诗人的趾高气昂,或官员、地主阶层的飞扬跋扈,或其他有产阶级的幸福自足与欢乐。同样,在陈星光的诗中,他自始至终都在表达一个平民百姓的欢乐与忧戚,即便在游赏、欢愉之时,往往突然悲中从来,意识到在商业社会与市场经济时代的大背景下,自己作为一名诗人的欢乐自恰之难得和自身的贫穷悲贱。作为社会成员一份子,觉得自己爱着诗读着诗写着诗不合适宜,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获得或表达作为一名诗人的骄傲与满足,在中国这一境况已经持续二十余年,这一境况还将持续下去。故而,陈星光的诗歌写作,更多地表现为一种“低处立言”姿势:
我在读诗。这光滑的丝绸
怎能抵住稠密的雨声?
鲜血凝就?露珠晶莹?
发现了别人从未触及?
多少心灵顾不上匆匆一瞥,
奔波在官场、商场、名利场——
生存的地平线上。
忍住寂寞,像死死压住悲伤。
忍住下笔,只在心中九曲回肠。
走在街上,我不要诗人的模样。
事实上,太多分行,只是垃圾纷扬。——《浮生之87》
诗人和诗都是命运。
在人群中寻那杳若晨星的知音。
寂寞无边无际,自己也是熟悉的陌生人。
麻雀蹦跳在风中,恰当的比喻。——《浮生之124》
过早到达人生的高点,也只是低矮的山坡。
接下来的漫长时光,都是平庸的抚摸。
你想唱一首平淡的歌——
至少,曾经生活过,
零余者梦想苹果。——《浮生之163》
现实种种,对现实主义诗人无疑会产生重大影响,乃至情感伤害。也惟其如此,读陈星光的诗歌会有种种伤感与无奈萦绕于胸,种种无端的叹息试图超越这平淡的生活——陈星光的诗,是血肉做成的,是诗歌的血肉。故而,当读到《浮生》之全诗时,我说,一种酸楚、哀痛弥漫在《浮生》的字里行间。其实,这种情绪,几千年来,一直徘徊在中国诗人的胸腔中,何曾消匿过减退过?
陈星光的诗集《浮生》出版后,某日我在他的博客上读到他新写下的一首诗。他即便在作为一名诗人最可满足与欣慰之时,仍然表现出一种低处的辛酸与哀痛。从这种姿态与意义上说,陈星光是一名夫复何求的伤感诗人。就以他的这首《诗是诗人的墓志铭》结束全文吧:
提着一袋袋《浮生》和《永康风物》
去快递公司。
我怕遇到
异样的眼神。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写下一行行
带着血、泪和体温的诗句,
印成书,再一一寄出。
一群鸽子期待抵达稀少的树枝。
心灵史。
浮世绘。
无用之用。
诗是诗人的墓志铭。
很多时候,我在诗中得到安慰。
就象有人在宗教中。
更多人在升官发财中。
尽管现实像一张张冷漠的面孔
飘过空荡荡的天空。
关于《月光走动》
商略
收到陈星光诗集《月光走动》。陈星光无论如何算不上“月光”,甚至连“星光”也说不上。至多是一只又黑又瘦的乌鸫。所以看到书名,脑子里就有个幻觉出来:一只黑瘦的乌鸫,在月光下走动,啄秋风,啄荒草,啄露水,无所事事。幻觉里,他还有一顶税务干部的大盖帽,远远看去,像是头顶一片微弱乌云。若有可能,他的身边还跟着一只小乌鸫,因为他在一首诗中曾这样写道:当薄暮渐起,路灯如星星的眼睛,/我去接女儿/开车回到市中心的小区。
认识星光似乎许多年了。也见过若干次。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04年,宁波的“春天送你一首诗”,当时“北回归线”一帮朋友坐在伤水房间,听刘翔、伤水和晓明发大兴。我和星光都是讷于言的人,机械地点头,成了一种惯性。去年9月时,参加省作家节,和他同居一晚。后来的若干个夜晚,都是和他,以及柯平沈方汉明一起度过的。《月光走动》内有一诗,《在海宁与柯平、沈方、汉明、商略彻夜谈诗》。此书“附录”,也有这么一段话:“作家节对我的最大功效是与柯平、沈方、汉明、商略一起,在‘昌大师’的照耀下,度过一个诗歌的不眠之夜。”就连我自己也难以相信,我们竟可以一夜不睡,谈诗歌,四个人把身上的烟都抽光了,还分食了三根手指般长短的青瓜。他在《在海宁》一诗中,如此描述:
汉明从被窝中猴跃而起,只穿一条裤头。
沈方一句一句分析,找不到败笔。
商略频频点头。
柯平高声背诵,宗教般神圣。
——他惟独没有写到他自己。其实他的头,比我点的还勤快。04年春天至今,哥俩仍是什么没学会,仍是点头频频,仍是既讷于言又迟于行。稍有区别的,是他比04年愈发黑瘦了些,而我已稍稍发福。
星光比我小2岁,也是11月出生(这可是一样瘦,一样木讷的原因?)。以前,对于他的诗歌记忆,仅是“月光走动,像大海慢慢翻身/风在吹送”和“春日读诗,越读越低/低得安静,爬出一只甲虫”,那是贾岛般的精制和呕心沥血。近年写作状态日渐自由、放松,甚至出现了少有的庞杂感,我想这种变动对于具体的作品来说未必有对错,却是件绝对的好事。这是一种“图变”,一种“运动战”的趋向和尝试。某首诗中,他曾有如此言语:
当不了这个时代的英雄
就留下清澈的真
把尚未过完的日子
栽上青竹和玫瑰
依着我和他的性格,这一生里做“英雄”是不可能了,能活得自由、放松、澄明,能保持“清澈的真”倒还有一线希望。这几年,想毕他以栽“青竹和玫瑰”打发时光,而我关门读史志、治考据,与这个世界断绝了来往,倒也是殊途同归。《月光走动》序言,潘维写就,标题为《来自小城镇的声音》,其中说到星光形象:
内秀、谨慎、轻微的叛逆,谦和里包含着满足,虚无隐匿在感伤里等等……一位青年,勤奋好学,尚未被尘世污染,然而,他忧伤着,然后,狐狸像一首诗一样出现了,然后,美好在铺展。
潘维并说:
面对缪斯女神,星光的态度一直很谦卑。也许,正是如此,诗歌显示了她微妙的力量:为作者的人生安置了一个厚实的底座,一首诗就像一块墓碑,证明了诗歌是一笔单纯的爱的财富,是鲜活的事物。
记得几天前读过星光的一个发言稿,即是潘维所说般谦卑:
要写出一首好诗太难了,写到最后,就是比拚活着的境界:真实的喜怒哀乐,语言的准确精微,独创性的表达。这需要天赋、勇气、积累、际遇,最终归结到诗人的命运之中。我希望自己能是一个越写越好的诗人,但我显然还缺少必要的准备:诗歌天赋一般,未能深入语言;好书看得不多,涉猎太过单一;生活乏善可陈,并未找到自己的声音。
《长淮诗典·2016年选》目前正在紧张组稿中,预计2017年3月份出刊。《长淮诗典》走高端路线,选稿不分流派,以质取胜。诗典采用16开大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凡是长淮诗典公众号推出过的诗人作品(2016.3-2017.2时间段里长淮诗典公众号推介的),均视为诗典年选备选作品。入选作品无稿费,年选出刊后赠一册与作者为纪念。若有不同意见,或诗人自己想整理新作入选的,请告知。公众号尚未推介的,请抓紧投稿。参照公众号最后的要求整理稿件、评论、简介、照片,并发到指定邮箱chSD998@126.com。联系电话13695549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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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批入选诗人名单(排名不分先后):蓝蓝、聂权、敬笃、南鸥、麦笛、冯娜、青蓝格格、徐俊国、韩文戈、洺燕、庞培、赵树义、宝光、施茂盛、于耀江、沈彩初、杨黎、西棣、娜仁其其格、魔头贝贝、李成恩、王妃、李拜天、罗广才、阿翔、江不离、刘剑、唐不遇、芷妍、轩辕轼轲(30人)
第三批入选诗人名单(排名不分先后):杨炼、严力、吴少东、大卫、张岩松、马永波、左岸、路亚、沙马、张洁、皮旦、马维驹、刘西英、张凡修、老巢、谈雅丽、海男、丁一、鹰之、李寂荡、李坤秀、成都凸凹、陈东东、祁国、张联、江耶、徐慧、张建新、玉上烟、沙克、陈广德、老井、寿州高峰、孙淮田、杨启运、竹篙、井鸣睿、乔浩、辰水、海烟、唐成茂、李松璋、黑光、卢辉、雁西、耿立、叶臻、彭一田、唐诗、茱萸、白鹤林、黄曙辉、沙翁1962、郭建强、罗利民、林馥娜、宗德宏、量山、田暖、十品、尚兵、张二棍、第广龙、西边、衣米妮子、邱志君、坤明、征帆、涂拥、林育辉、郭辉、龚学明、胡桑、一度、陈衍强、木叶、一梦、熊国太、黑马、邹晓慧(8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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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淮文学》丛书,由雪鹰主编,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第一卷含诗集:许艳文《站在原地》、李坤秀《升仙台以下》、杨启运《在途中》、二丫《水袖如云》、朴素《无色丝》、雪鹰《穿膛的风声》、《长淮诗典*2016年选》,散文集有仇媛媛《来生做一株木樨花》、秦红燕《永远的菩提树》,王运超长篇小说《豆腐西施》。
第二卷2017年暑期出版,正在征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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